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琥珀小说网 > 综合其它 > 木凸 作者:陆天明 | 书号:44482 时间:2017/12/1 字数:12866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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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8 他终于还是说出了心底那一点多年陈旧的委屈。虽然没能大声。只是呢喃。 59 当经易门扑通一下这么跪在跟自己同龄的谭宗三面前时,很自然地,所有在场的人都镇住了。没有经历过,也想象不出这个场面。更想不到的是,反应最強烈的恰恰是被脆的谭宗三。霎时间內,他的心像脫了轨的火车冲进摆満了吃食百货摊的广场,连续的碰撞炸爆溅落飞舞飘散。腿脚酥软了。五脏六腑往上翻。 ![]() “宗三…”存伯吓坏了,便慌慌地叫出。 谭宗三听到存伯这一声喊叫,心里明⽩,但睁不开眼。也说不出话。头依然晕得厉害。当务之急是别在众人面前倒下,不能让更多的人发现自己突然异常了。他知道这症状会很快过去。过去以后,一切又会正常。正常得就像是从来也没有过什么不正常、也不可能不正常似的。关键是要熬过这几分钟。于是他挣扎着用极低哑又极严厉的声调说了句:“不要叫。”尔后借周存伯手上的一股力, ![]() 一个漫长的片刻过后,那梦魇般突然降临的爆发渐渐平息。脑子也清静下来。重要的是,眼睛能睁开了。于是他竭力控制住那随后便肯定要到来的对自己的厌恶和失望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 60 我想起那満树的桃花。当然还有麦田。还有那种真正意义上的“青团”那是将正在灌浆的青麦粒轻轻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每次这样发作后,谭宗三都会一动不动地躺在藤榻上,用整个晚上的时间来责备自己。从回想“桃花”开始。回想他和经易门最初的那些愉快和不愉快。所有的。 那年他十二岁。(十三岁差三个月?)⽗亲带他一道回乡下上坟。住在大娘娘(大姑姑)小娘娘(小姑姑)家。大娘娘小娘娘都嫁给了县城里的生意人。大娘娘的男人在县城南市梢开了一爿木行。木行门前必有条大河。河里淌満了滑溜溜的木排。木行后⾝必有个木场。木场上木头堆放得像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谭宗三后来多次说过,他“怕”这位同龄人。这感觉的产生,大概就是从这一次开始的。但是说实在的,经易门那次并没有给谭宗三带去任何责备和规劝。他那么一个懂事的人,怎么会那么做?到大娘娘家后,他只是替宗三整理书包。熨烫校服。补做作业。第二天一早,毕恭毕敬地站在谭宗三的房门前,等候他起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那声音的惨历。那眼泪的真诚。那⾎的尖锐。那苍⽩的洞染。的确地震海啸般袭来。谭宗三不由自主地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,想伸出双手去制止疯子一般继续在磕头的经易门,但被⾎粘糊住的双手,竟然让他感到腥腥的张扬不开,更不敢有稍微的动弹。由于离经易门非常近,他不得不看到那⾎继续腥腥地往下流。不得不看清,在被⾎糊住后,他的眼睛又如何地绝望地睁开。哀求。⾎流到嘴里,又被那急切哀求的气口嘶嘶噴出。然后又越过上嘴 ![]() ![]() 61 第二天,谭宗三就去上学了。他没有勇气再对抗经易门的“下跪”他终于发现自己实际上是一个非常非常软弱的人。他痛恨这种发现。但又不能不发现。以后,经易门多次向他下跪。用下跪来求他遵守谭家的规矩。后来又发生过一起“桃花事件”从那以后便彻底改变了他对经易门的看法,(如果原来有什么既定的看法的话)也从 ![]() “桃花事件”发生在两年后的一个舂天。那年一开舂,谭宗三一反往常,不仅主动提出愿意替⽗回乡上坟。而且还再三保证在乡下期间,按部就班去县中上课,决不耽误一天学业。谭老先生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但事实毕竟是事实。谭老先生随即把宗三叫进书房,翻开《龙文鞭影》,从“诲尔童蒙”讲起,一连讲了两个小时。宗三那天也怪了,居然笔直地坐了两小时,听得十分地仔细。认真。⾼兴得谭老先生一回到夫人房中,就连连抚掌道,皇天不负我谭家人…皇天不负我谭家人啊…马上吩咐热⽔伺候,澡洗;又陪夫人去佛堂做晚课,尔后⾼⾼兴兴地换了睡⾐,准备舒舒服服睡一个安稳觉。没想老妈子来敲门,说,经老先生带着儿子经易门,有急事求见,在小客厅等着哩。谭老先生一听,不⾼兴了。他最讨厌别人这时候拿什么“急事”来打扰。他讲究起居规律。重视睡前平静。他认为一次好的睡眠,胜过十瓶艾罗补脑汁和十瓶赫力维他。而睡前的平静,则是保证获取好睡眠的基本条件。这是他从国美一本叫《全体阐微》(奥士哥著)的医书里看到的。他跟经家⽗子宣传过这些主张。他两也是表示过赞同的。今天晚上是怎么了? 经老先生是被经易门急急忙忙地拖来的。傍晚时分经易门才得知老先生答应谭宗三“独自”“替⽗回乡上坟”而且已经派人替他买好明天一早的船票(那时候谭家还没有自备的小火轮常年地来往于南京武昌芜湖镇江)。他着急。因为他非常清楚,谭宗三此次主动请缨去乡下,真正的目的 ![]() “哪个女人?县中里那个教唱歌的?瞎三话四!”谭老先生在睡⾐外加了件缎子滚边的睡袍,耸了耸他很寿相的长眉梢,驳斥。这个“女教员”他认识。非但认识,而且还可以说“ ![]() ![]() ![]() 但经易门坚持说,他没有瞎三话四。这两年,宗三回乡下,都是他陪的。而且从头陪到底。从去陪到回。真正是“全程陪同”真正是没有谁能比他更了解宗三的底细了。但谭老先生还是不信。于是经易门只得对⽗亲说,有几句话我只能单独跟老先生讲,只好委屈侬,到外头稍等一会儿。经老先生当时非常尴尬,被儿子“请”出门,居然还当着谭老先生的面。这还了得?!他立刻虎下脸,刚要训斥,却被谭老先生制止。谭老先生一直很赏识经易门的“少年老成”他甚至常在人前感叹,可惜我谭家没生出这样的儿子。对待经易门,他往往优渥有加。于是他朝经老先生挥了挥手,打发他到外头去“吃香烟” 看着⽗亲悻悻地走出小客厅,经易门內心自是不无歉疚。但他很快驱散了由此而产生的瞬间的恍惚,马上走过去,关严门,这才回到座位上,对谭老先生说,老先生,我只讲一桩事,侬就可以断定,三叔跟这个女人关系已经有多少深了。有一次,大概是去年的这个时候,这个女教员送过一张照片给侬。是啃? “瞎三话四!”老先生长长的眉梢又一次耸起。但这一次,脸却立时红涨。 女教员的确送过一张照片给这位四十岁的老先生。这件事办得真的很隐秘。首先,是她主动提出要送一张照片给他“做纪念”而且,当时在场的也只有他们两人,别无他人。照片又是密封在一个牛⽪纸信封里,送过来的。肯定没有被任何人拆封过。后来听说她一定要嫁给那个神⽗,他便把它翻找出来,立即撕得很碎,并扔进火塘里烧掉。全过程真的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。怎么可能怈露?特别是怎么可能让经易门知道?这…太不可思议了。简直不可思议。 “老先生,今天晚上我居然都不怕得罪我阿爸,连他也请了出去,侬就可以放心,我绝对会帮侬保守这桩秘密的。我知道这种事不好到外面去瞎讲的。我也知道这桩事肯定是那女人不正经,想吃牢侬老先生,将来敲侬一记竹杠。侬恐怕还不晓得,这张照片一开始那女人是 ![]() “我讲过了。没有啥照片!”谭老先生再次涨红了脸叫道。 “…照片 ![]() ![]() ![]() “…牛⽪纸信封是我帮他重新又封起来的。信封上收件人姓名,是我仿照那女人留在照片背后的笔迹描上去的。也是我 ![]() ![]() 沉默。 “我也搞不懂,这女人既然要跟老先生侬亲近,为啥又偏偏把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做在二叔当面。真是老恶毒的…” “不要再跟我谈她!”谭老先生闷闷地喝斥。 经易门立即 ![]() “她经常叫三叔到她房间里去。只要她一叫,三叔就去。” “侬为啥不早讲?” “我本来以为侬不会再让他去乡下了。这桩事也就到此了结了。” “侬马上叫人去把这小⾚佬的船票给我退了。” “退船票,总要讲个理由…” “讲啥理由?没有啥理由好讲。退!” “三叔的脾气,侬也不是不晓得。吵起来,拆天拆地。” “这次,我让他吵。看他怎么吵!” “万一他要把照片的事吵出来…” “那…侬讲怎么办?” “老先生只要再多买一张船票,让我跟三叔一道去,就可以了。我保证善了这桩事,让老先生放心満意。” 谭老先生不作声了,又沉昑了好大一会儿,这才让经易门把经老先生叫进来,让他立即派人连夜想办法去搞船票,再搞一张明天一早的船票。 62 其实,无论是作为过来人的谭老先生,还是作为新发笋尖的经易门,都把那位女教员和谭宗三之间的关系想“龌龊”了。谭宗三喜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对于她,他看见她经常独自在学校 ![]() 至于照片的事,说起来更无聊。她一开始应诺和“谭老先生”来往,真的只是因为觉得不便拒绝。看起来老先生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谭宗三对照片几乎没产生任何异样的感觉。只是经易门拿过去一看,心却卜卜 ![]() ![]() ![]() 隔几天,谭宗三收到发自县中的一封信。发信的不是这位女教员。发信人告诉他,她被送进医院抢救了,因为“失恋”事情是:那个“本堂神⽗”迫于各方面的庒力,决定跟她中断这段恋情。她觉得已没必要再在这县里待下去,便愤然递 ![]() 适谭宗三经易门赶到,局面很令人意外地(僵硬地)平静了下来。事情是这样的:县里为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,在一个晚上突然派人把女教员秘密接走。蔵在哪里,至今查找不到。县里也不承认是他们“带”走了、并又“蔵”起了女教员。两天后,几个闹事最积极的生学的家长突然来到学校,连说带 ![]() ![]() 第二天或第三天,一大早,人们突然发现,有人在这位女教员的住处,不论屋里屋外,放満了桃花。一枝一枝的,从地上铺到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谭宗三这时坐不住了。第一束桃花是他送的。整个事情是他挑起的,是他把短呢大⾐和短统马靴加上一束桃花送到神龛前的。他觉得他有责任站出来说明真相,承担责任,以免更多的生学遭无故开除。这时他并不知道那位女教员已基本丧失了自制力。他还想去责问她,为什么要把事情都推诿到那些无辜的生学⾝上。但经易门不让他去。经易门说,侬替侬阿爸想过没有。谭宗三说,想啥想?我一人做事一人当,跟阿爸哈关系?经易门说,侬阿爸在县里刚投资搞了两个新式碾米厂。眼红他的人不少。包括县里一些头头脑脑的人都想“捉他一记扳头”(找一个岔子),从碾米厂里榨出点好处。侬这样做,不是正好趁了他们的心,送一记扳头让他们捉,让他们敲侬阿爸竹杠吗?谭宗三说,我已经讲过了,我跟我阿爸,桥归桥路归路, ![]() ![]() 好,我醒醒。谭宗三冷笑着,继续向门口走去。经易门大叫一声三叔、我的三叔…扑通一声再一次跪倒在谭宗三面前。侬不能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就毁了侬自己毁了这个谭家。三代人啊。侬还只有十五岁。侬的⽇子还早了呀。侬这样做,叫我怎么去向老先生 ![]() ![]() 谭宗。最后没能跨出那门槛去。 他没勇气跨过那⾎… 那嘶喊… 那与他同一年来到这世上的一片稠浓的“ ![]() 还有自己的软弱。 当天下午,他便坐船回海上了。一路上,他脸冲着里厢,一直木木地躺着。经易门用灰布条裹住额头上的伤口,一直恳切地守坐在他⾝旁。还特地叫船上的茶房为谭宗三沏来一壶冰片茉莉。他就端着那壶冰片茉莉,守候在谭宗三 ![]() ![]() 63 软弱。世界上最可恨、最难救治的痼疾,便是这“我们自己的软弱” 从那次离开以后,谭宗三再没去过乡下。虽然他后来得知,那些因他而无故被开除的生学,在一些人有力的斡旋下,在这一年秋天,又逐一地被招进邻县的初师(初等师范)就读。那位女教员休养数月后,智能也获得一定程度的恢复,基本上能自理生活,由县教育公所提供了一个文印收发的职位,做了一段⽇子,凑齐一份盘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到后来,即使跟一般账房先生(到学校就是跟老师同学)说话,自己居然也控制不住地总要先打量一下对方的脸⾊。总想知道,自己说的这句话,会不会惹得对方不⾼兴或不愿意。总要千方百计搞清,对方到底在哪一点上不⾼兴,不満意? 哪一点? 哪两点? 哪三点… 天哪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怎么回事?到底是怎么回事! WwW.HuPoXs.coM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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